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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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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仁

倏然射出漫天匝地的金光撞破陰暗帷幕,四射光束凝成一片,與白晝中脈脈斜暉交應,似破曉般爍亮燃至金翎臺。

烈焰燒盡,九尾婉轉。

眾修者發出接連不斷的驚嘆,眼前場面大為震撼。

少女散著烏發綿軟落地,膝蓋以上布料被火燎,露出一截白嫩雙腿,九條蓬松柔毛開綻宛如棉絮齊放。

時祁擡睫,少女靈動的眼神回眸望著他。

他知道,蘇姬回來了。

俊冷的面龐熠著霞輝,滿臉歡喜地點足尖飛去。

無人知道蘇薄妤最後的去向,本以為留下的獨女,卻不想百年之前留下的緣法早就註定。

蘇姬的父親應是九尾狐,絕非是一條滿腹殺戮的狐貍。

追野被印虛打傷一掌,恨他牙根癢癢,抓到機會便賤兮兮地說:“看來,蘇姬和你沒有任何關系。”

印虛精心設的局在這一刻分崩離析。

證實他沒有人性的心,最終孤獨終老。

印虛此時攤到在地,被九尾天狐的巨大力量所傷,破口大罵,“賤人!那個賤人!”

他臉白無血色,以最後存留的血精養夜烏,失之殆盡。

雙手凝聚起火球,甚至連嘴角噙著的血水也拿去了。

霎時間被擊落的夜烏覆活起,猩紅戾眼煽動,向白衣修者啄去。

時祁騰飛在半空,姍然而起的黑屏橫亙在他們之間,他只能先執劍浴血奮戰。

卷土重來的夜烏來勢甚至更強烈,鋒利喙嘴似刀尖啃咬在劍柄上,時祁扭身化出無數劍影才得以擺平。

轉頭見師弟們被烏黑瘴氣團團包圍,顧不得其它,又舉劍劈開一道光,使他們得以喘息。

夜烏怎麽可能殺的完,就算有成百上千的修者也是不可能的。

但他們忘了,四方石在手。

靈石強大的力量沒有與事先預想的至親之血融合,而是與蘇姬合二為一。

夜烏兇狠掠奪,血腥肆意,眼看就要處於劣勢之時。

一條狐貍尾巴輕觸劍身,只是在一瞬間,夜烏似被點擊般石化在原地稀碎。

“道長,好……好久不見。”

蘇姬飛奔向她,心裏也蕩著點窘意,畢竟她剛說要就此別過。

沒想到見面是如此快。

“我有九條尾巴了!就是有點沈。”

蘇姬尾巴揮舞,雀躍地向他展示自己的變化。

時祁不語,唇抿成一條線,甚至還有點憤氣掛在臉上。

蘇姬小聲嘀咕,還以為他要面子,“美人救英雄而已,命在就行了嘛。”

左哄右哄,時祁都還是一副死樣子,蘇姬漸漸失去耐心。

“不就把你推出萬野嘛,至於這麽小心眼啊!”

她委屈起來,一拳錘重重在他的胸口。

這下,時祁有點反應了,冰山般的面孔微動,眉梢染上不經意的喜色。

蘇姬又捶了幾拳,沒等兩下,被他一把扯進懷裏。

“你回來了。”時祁埋進她的頸窩,攬著她的腰往自己身上湊。

蘇姬楞住,明白他是難以置信自己真的完好無損地回來了。

這個懷抱比任何一次都要戀戀不舍,男人彎腰身上久違的茉莉花香極其好聞安神,她的小脾氣也煙消雲散。

蘇姬撫上他脊骨問:“是不是以為再也見不到我了。”

“見不到你,我就去陪你。”時祁語氣依舊像個瘋子。

“……”

蘇姬“啪”的一聲拍在他腦瓜上,氣鼓鼓地罵他,“說什麽胡話,老娘活得好好的,不需要你殉情!”

時祁傻笑,回握著她的手點頭,“不痛。”

剛才被夜烏困住的師弟們,本就走遠為他倆騰出空間,但還是有幾名歲數小的同門好奇地湊近。

看完大受震驚,比看到九尾天狐時眼珠子還有瞪大幾倍。

“師兄喜歡受虐?”

小師弟不了解蘇姬,但看到這場面開始不了解自己的大師兄了。

知情的幽三娘搖著尾巴說:“你們師兄心甘情願。”

“狐妖果然厲害。”不怕死的小師弟大膽開口。

這可不是什麽好話,幽三娘瞇起眼眸,危險警告,“小道士,信不信我在將你丟入那水牢中。”

他可不想再去那骯臟水牢,被印虛毫無情面地當傀儡丟在那裏,灌著汙水的樣子慘不忍睹。

便立馬禁聲,乖巧斬殺夜烏。

“……”

兩人在金翎臺中央歲月靜好,卿卿我我,旁若無人,師弟們為他們負重前行。

小師弟不敢招惹那條狐貍,勤勤懇懇地為他們的愛情清理障礙,舉劍的手都酸痛,忍不住疑問,“他們是看不到我們嗎?”

“你沒戀愛過吧?”不巧,幽三娘恰好聽到這句小聲咕噥的話。

小道士驀地臉一紅,剛才手腕那點疼痛感頓時蕩然無存,背過身子奮力揚劍。

旁邊的年紀稍大一點的修者也聽到了,揶揄說:“好劍啊,師弟!”

“……”

此劍非彼劍,聽得小師弟顏面無存,怒氣地拿夜烏撒氣。

在兩位的嘲笑下,小師弟幹勁十足,不僅劍法在短短時間內有長進,寬容之心也得到了飛躍。

大批夜烏落地,已無再忽然起死回生橫飛在空中了。

印虛的血耗盡了,夜烏便不會滋生。

追野斬殺完眼前最後一只,四處環視,面色有點焦灼,“印虛呢?”

“剛才還看見?”幽三娘也覺不妙,角落中他都有可以伺機出動。

蘇姬沒依戀他懷抱,見上空恢覆光明,緊握便放松了警惕。

她對上時祁含情的眼眸,似乎時間停止在此時,過去都過去了。

蘇姬剛要張嘴講話,視線中時祁神色慌張,腰身突然被他手臂攔起,轉了個方向。

再擡眼,刀尖已刺進他的心口,血染紅了白衣。

不知從哪裏出來的印虛,手握兇器,眼帶不甘地直楞倒地。

他想用最後一點力氣,刺殺蘇姬,沒想到那個木頭竟真豁出性命為她當刀。

“時祁!”蘇姬放聲哭喊,心如刀攪的悲傷湧來,接住他快倒下的身子。

眾修者聞聲而來,為他止住血,強忍悲痛,留給他們所剩不多的時間。

印虛的刀並不是普通的利器,其為濃重瘴氣而化,傷人靈脈,一擊必無命。

時祁倒在石柱旁,刺傷直達心底,已是無力回天。

他想起那日在狐貍洞幽三娘的話,她說——

“第五顆靈石哪有這麽容易拿到。”

“蘇姬早在前一天就取走了第五顆靈石。”

“她不想讓你有負罪地回到人界。”

“還有,她喜歡你。”

果然,世道因果。

愛上人類的確會讓小狐貍哭鼻子。

“小狐貍,不哭。”

時祁垂眸,盯著她輕笑,指尖顫抖擡起,撐著餘力摸了一下她的臉,又不受控制地下落。

蘇姬強忍難過,抓著他冰冷的手輕放在自己側臉,努力鼓氣一個笑顏。

“不哭,我沒哭。”

她克制聲音裏的啜泣,抹了一把臉頰上的淚水,可狂流不止的眼淚似洪水,怎麽也抹不去。

時祁全身僵直,只有眸光閃爍。

淚珠低落在他手背上,本應是滾燙,他卻什麽也感受不到,冰冷遍布全身。

看見蘇姬為自己流淚,是不是也能證明她的喜歡。

可惜了,沒親口聽到蘇姬的喜歡,是他做的不夠好,沒有給足她該有的安全感。

都是他不好。

人在死之前會閃過很多畫面,他腦海中竟是蘇姬與他形同陌路的場景,好像他怎麽呼喊,她都不理他。

時祁趁瘴氣沒有完全侵入靈脈,擡起另一只手,貼近自己的心臟。

眾修者意識到他要做什麽,想上前阻止卻來不及。

他五指伸到心口裏,孱弱地氣息鋪灑在蘇姬耳邊,堅定又瘋魔,“心給你了,不要不理我。”

說完,蘇姬掌心握著的手了然沒有溫度,從她的臉頰滑落。

“不要。”蘇姬抱著他冰冷的身體痛哭流涕,悲聲回蕩整個金翎臺。

許久,蘇姬緩緩從他懷中擡眸,睫尾的淚花浸透,順著面頰流下。

漫天的茉莉花不知從何來,花瓣盈盈飄落,散發著清香撲鼻。

對於修者而言,這只是青雲臺上最普通的一朵花。

可她再也聞不到了。

蘇姬想起第一次聞到時祁身上的味道,興致極大的想要拿他泡澡。

眼前飛舞的花,足夠她泡好幾次的了,卻一點也提不起興趣。

她承認,她喜歡那個白衣修者。

早到她自己都察覺不到,偏偏一口咬定自己沒有動心。

不得不喜歡,她真的討厭不起來。

在西洲時,她聽到了時祁在她耳邊的喃喃自語。

她當時假裝熟睡,心裏對他的話沒有半分相信,人類是貫會花言巧語。

現在她信了。

千年之前,母親將第五顆靈石的一角,作為她的項鏈,並填補脊骨防止被發現,壓制她的靈力。

為的就是讓她親手滅掉印虛,除掉瘴氣。

如今這顆果落地開花,世間不會再有任何瘴氣了。

九條尾巴豎起,蘇姬起身輕撚指尖,化出自己內丹,金黃的光耀眼升起。

不顧上前阻止的幽三娘,輕輕用靈力將她推出。

蘇姬雙目堅定,緩緩擡起手掌,註入四方石。

凝聚起的四方石瞬間紅光亮起,細碎的點灑落下,飄向青雲臺各各角落。

蘇姬與四方石合為一體,靈石之力從體內四射,直到最後一縷靈氣散盡。

少女倒在白衣修者懷裏,十指緊扣,額頭貼緊他消瘦下顎,上翹的嘴角一點都看不出痛苦。

飛揚的茉莉花瓣也落在他們身上,似送最後一程。

風卷雲舒,白衣飄揚。

再無人執劍斬妖。

妖成人,人亦成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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